《历史科幻·校园新声 | 来客》
作者介绍
李定
西北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在读,向往星空,而崇敬大地。
(壹)长生
皇帝今晨卯时便醒了。立春已过,凛冬的余威仍然盘踞在咸阳城中,寒意如针尖刺进人的骨头。宫殿里,侍女低着头,腰间系着一条雪白的丝带,走动之间,丝带微微扬起,一不小心落入皇帝洗漱完毕的青铜盆里,她小声地呀了一声。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青铜盆底的水纹显得有些扭曲,细软的丝带漂浮在上面像春水上落满了梨花。皇帝却没有看她,只是差人将太史令传唤进殿。太史令已在殿外等了半夜,一进殿,他先是紧走几步行至皇帝身前,然后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低下头颅给皇帝行了一个稽首礼,跪行至皇帝身侧耳语。
皇帝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昨夜有一巨物自东北而来,火光迸裂,白气亘天,将整个北方照得亮如白昼。巨物落地时的轰鸣声传出十里之外,离得近的人宛如被罩在铜钟内狠狠地撞击数下,耳侧流下滑腻的血液。皇帝平静地点点头,派了两个宫廷方士随着太史令前去探探情况。
等侍女服侍皇帝吃完晨食,两个方士回来了。皇帝坐在王座上,恹恹地看着匍匐在地的两人,他最近总觉得食欲不振,睡醒不久又觉得困倦,大夫支支吾吾说不出个长短,只是让皇帝不要过于操劳。稍胖的那个方士头戴莲花冠,跪在皇帝面前不敢抬头,而瘦的那个则站在那里,手持拂尘,正四处观察着这个宫殿,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胖子颤声叙述他们前去探查的经过:两人行至巨物坠落之处,发现一个巨大的、中空的器械,等二人进去勘察时却什么都没看到,胖子觉得狭小空间让人气闷,于是提前离开,在外面等了许久却不见瘦子出来。胖子发现不妙,再进去时,却看到瘦子被一团银色的液体包裹着,瘦子恐惧地睁大眼睛,瞳孔紧缩着,眼白布满了血丝。胖子不敢上前,不久之后,瘦子便断气了,银色的液体从他的眼睛,耳洞,鼻孔流入他的身体,原本没有生息的瘦子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是星际旅行者,长期生活在无重力的深空环境,这个星球的重力使我寸步难行……危急时刻,多亏这副的躯体完美地容纳了我。”瘦子的瞳孔被银色的液体覆盖着,他看向四周时仅仅诡异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睛,头颅却定在原处,他微笑着赞叹道,“陛下,您国家的文明已经开始萌芽了,像一朵花苞一般惹人怜爱。”
“砍下他的头。”皇帝说。
立在王座右侧,一位沉默如同雕塑的士兵动了,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斧头,只见银光一闪,瘦子的头颅便咕噜咕噜滚落在地。血液溅在侍女雪白的丝带上,像白雪里盛开了几朵红梅。宫殿里一片寂静,胖子看见那头颅滚落在地上,他吓得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皇帝看起来并不意外,他没有发怒,只是挥挥手。士兵上前,一手握着斧头,一手抓起瘦子的头颅,转身往宫殿外走。
“等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宫殿里所有人循声望去,声音竟是那砍下的头颅发出的。头颅的眼睛转了一圈,士兵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将其往外一抛,头颅竟向王座飞了过去,滚落在皇帝脚下,滴溜溜地转起来!
“陛下,您现在相信我了吗?”头颅道。
“陛下!”士兵面色惨白,急忙去捉那在宫殿里乱跑的头颅。
皇帝摆摆手,目中神光一闪,他站起身,亲自弯腰捡起那个头颅:“来人,摆宴!”
随着皇帝的话,整个沉默的宫殿瞬间活了过来,灯光依次点亮,无数侍女从黑暗中鱼贯而出,她们端着刚做好的菜肴,香味瞬间充满了整个宫殿。头颅从皇帝手里像一只飞鸟般高高跃起,他飞到自己的身体旁边,只见他的脖子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将砍下的头颅与身体连接起来。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仆人已经摆好了宴席,皇帝将他邀请到王座左侧的席位坐下,亲自为他斟满酒。
“仙人,我有一问。”皇帝举杯。
星际旅行者没有纠正皇帝的称呼:“陛下请讲。”
“凡人可否求长生?”
旅行者反问道:“敢问陛下,何为长生?”
皇帝回答得很迅速:“肉体不朽,精神不灭,亘古永存。”
“由物质组成的肉体,必然符合物质规律。不过,肉体只是意识的容器,和这酒具一样,碎了换个新的便好。”旅行者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手一松,青铜制成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钟罄般清脆的声音,“要做到精神永存,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皇帝直起身子,正色道:“仙人请讲。”
“我在进入这个躯体时顺便分析了结构,大脑是人类接受外界信息的装置,里面有八百多亿个神经细胞,神经突触的连接与复馈决定了大脑的意识。”旅行者微笑道,“将这些神经活动记录下来并转化为数据,就算陛下您的身体老去,只需将这些数据输入一个新的身体里,在理论上,陛下便可以长生不老。”
“想将记忆、智慧、经验数据化是一件计算量巨大的工作,怕只有量子计算机才能完成。不过作为陛下宴请我的回礼,我愿意替陛下实现意识数据化,甚至可以给您一个云端作为数据备份点。”旅行者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色正方体放在桌上,随后拿起筷子,熟练地夹起起桌前的食物,他咀嚼了几番,点点头,又将食物吐出来,看向皇帝,“只是我也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皇帝得到承诺却没有显出欢欣的神色,他点点头。
“陛下为何求长生?我知道您是伟大的皇帝,您想将自己的统治一直延续下去吗?”
“因为时间,朕已经感受到了衰老。”皇帝神色郁郁,“从攻韩到灭齐,朕花了十年时间一统六国,多给朕十年时间,朕会让六国之外,甚至整个蛮荒大地都挂上秦的旗帜。”
“陛下是指……匈奴吗?据我所知那确实是片蛮荒之地。”旅行者从躯体本身持有的记忆中知道了不少东西,“陛下为什么执着于拓展领土?六国还不够吗?”
“在朕一统六国时,所有人都不懂朕为什么要以一国之力对抗六国……但还是有一个人理解了我,那个人是来暗杀朕的杀手。”皇帝回忆起过去,露出怀念的神情,“朕就是要书同文,车同轨,流血与争端就是因为不同产生的,只要消除了矛盾,争端就会消失,这便是朕梦想的大一统帝国。”
“原来陛下不是想消灭六国,而是想消灭战争?”旅行者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沉着脸:“朕已经一统六国。”
“我不是质疑陛下做不到。”旅行者站起身,他走进皇帝,皇帝身侧的侍卫正准备上前阻止,却被皇帝拦下。旅行者从怀里掏出一个闪烁着冷光的金属帽,他将金属帽扣在皇帝的脑袋上。皇帝只觉一阵麻意过后,待他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已不在身体里了。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皇帝觉得自己飘浮在空中,环视四周,他看见周围无数的球体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微微低头,在他的脚下有一个巨大的、蓝色的球体悬浮在黑暗中。
“这是……”
“您的星球。”旅行者的声音从皇帝身后传来,他指着那颗蓝色星球上一块小小土地道,“那便是大秦。”
皇帝怔怔道:“原来大秦如此之小,比米粒大不了多少。”
“是的,所以陛下,您的愿望是做不到的。”
皇帝面色不悦:“只要我有足够的时间,十年,二十年……”
旅行者摇摇头,他示意皇帝转身。皇帝回过头,浩瀚的星空映入他的眼帘。宇宙无穷无尽,没有边界。他曾经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地方其实只是星球上的小米粒,而星球又只是宇宙中毫不起眼的一粒微尘。人类可能终其一生无法摸索到宇宙的一角。
“陛下,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星际旅行者吗?”旅行者望向宇宙的眼神宛如望向自己的爱人,“因为宇宙是未知的,没有人知道里到底有什么,就像在我发现您的这颗美丽星球前,宇宙文明一直以为银河系第四悬臂是生命的荒漠。”
“但美丽与危险共存,您国家的文明如同一朵柔弱的鲜花,别人也许会因为美丽而爱惜它,也可能因为美丽而折断它……陛下,你要明白,选择权始终握在强大的一方手上。”
话音未落,一阵失重感传来,皇帝感觉有人拽着自己急速下降。猛地回到地面,皇帝发觉自己的身体如灌了铅一般沉重,这让他无比怀念刚才漂浮在太空中那种自由的感觉,皇帝问旅行者,“你是说,这个宇宙里还有无数的、比大秦强大无数倍的匈奴?”
“可能仅仅只是路过这个银河悬臂,那些文明产生的能量余波就可能将大秦毁灭。”旅行者在皇帝手中的银色正方体中一点,“我在这个‘云端’中留下了大量的知识,你们若能全部研究透彻,大秦想必能成为这个星球上第一个跨入类型一阶段的文明吧。”
皇帝握着银色正方体,只感觉头脑胀痛,无数闻所未闻的知识在自己大脑里翻涌。
旅行者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按钮,一艘巨大的、宛如史前怪兽般的飞船突然出现在宫殿上空,一道光芒笼罩住他的身体,一瞬间旅行者的身影便消失在朦胧的白光中。直到飞船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皇帝依然站在原地,他抬着头静静地仰望着辽阔的星空,他的眼神里带着异样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个沉睡的怪物。
三天后,皇帝召回了驻守瓯越的将军赵佗。
(贰)十三
无影灯像没有温度的太阳。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背光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前,他穿着长长的白色大褂,一看装扮便知道眼前人是一个医生。医生的头发长长的拖在地上,每缕发丝都接入周围的设备中,我凝神一看,才发现那是连接医生大脑和终端的数据线缆。医生突然凑近我,我看到他红绿黄色拼接成的眼球,像街道上的红绿灯。正规医院的医生如果是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一定会被患者集体投诉。毕竟无论谁从手术台上醒来时看见这双眼睛,他都要思考一下自己是不是被扔出了医院,不管是因为身体的病没得治,还是穷病没得治,都是令人难过的消息。
三色眼医生问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我说:“我叫陈十三。”
“神经连接正常,自我意识清醒。”三色眼在虚拟屏幕上点了几个确定,微笑着对我说,“恭喜你,手术成功了,一个政府编外的人工智能,它一定能帮你做到不少事情。”
“你为你的伙伴取好名字了吗?”做了几个小时手术,三色眼依然神色轻松,他一定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植入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可以缓解工作疲劳的微型机械臂,这种机械臂隐藏在皮肤下面,可以在手臂用力时成为一个助力器。
“十二。”
“因为你叫十三,所以它叫十二吗?”三色眼的语气顿时淡了下来,他将我当作一个反人工智能人权法案的保守派。保守派们会以数字来命名人工智能,因为他们认为名字是人类的特权,作为工具的人工智能不能与人类一视同仁。
“因为他叫十二,所以我叫十三。”我老实地回答,三色眼哈哈一笑,以为我在开玩笑。真相偶尔听来确实与玩笑无异,比如十二不是人工智能,他是我的父亲。将一个人的意识接入另一个人的神经是违法的医学活动,所以我不得不找到了一个地下医生。没有了精密仪器的判断,在这个人工智能与人无限接近的时代,简单的图灵测试已经无法区分出人与程序的区别。医生只会认为是我不希望接入皇帝的控制系统,因此以高昂的价格在黑市购买了一个编外的人工智能。
我的左眼开始缓慢地变亮,这意味着植入我左眼的父亲也在缓慢醒来。我想如同幼时那般躺入父亲的怀里,但事实已经不允许了,因为他已经如我们的先祖那样,命运般地死在了连绵的大雨中。父亲临死前,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说他担心我。这种担心不是普通父母对孩子能不能吃饱穿暖的担心,父亲在担心我过于懦弱,无法完成先祖的使命。虽说这样,当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声熟悉的咳嗽,一股热意还是涌上眼眶,我情不自禁道:“父亲……”
“叫我十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好久不见,十三,你还是用上了我的意识芯片。”
我有些不安。十二与我不同,他是一个天才,年纪轻轻就研究出一种可以精确影响到神经意识活动的药物,这意味着他彻底终结了神经医学领域“体验派”和“物质派”长达百年的争论。我听说十二毕业时,他的导师热情邀请他留下,却被十二拒绝了,他告诉导师自己还肩负着重要的使命。随后十二立刻转向了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所有人都在观望这个天才跨界之后能做出什么样的成就。可惜十二死得太早,在这个人均年龄能达到两百多岁的时代,长命百岁成为了一种恶毒的诅咒。
“你完成我的作品了吗?”十二像一位严格的老师。
“是的。”我们的神经连接在一起,信息可以直接通过神经交换。三色眼确认我的左眼正常在运行后,便任我自行离去了。出了地下医院,四周都是耸立的金属管道,我抬起头,天上有一片钩卷云,丝丝地浮在头顶,云层透亮,我已经很久不见这样完整的、未被分割的天空了,在这片天空更远的地方,有一座如彩虹般的弯桥,只不过它在阳光的照射下只散发出金属的冷色。那是皇帝的太空堡垒——长城的一部分。
“十三,这段神经编程出来的病毒是我留给你的利剑,我们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接近我们的使命。”十二说,“我们的先祖曾在大雨中掀起对暴君的起义,千余年来这段仇恨一直延续下来,宛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我本来打算在我这一代终结这段历史,但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时间。”
“孩子,在我原本设想中,你现在已经在没有皇帝也没有仇恨的世界里过上了新生活。我知道你无法理解先祖的仇恨,我也不想逼迫你,所以我给你留下了我的意识芯片,如果你只想过平凡的生活你可以永远不唤醒我。”十二的语气平淡,“我很高兴,你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推翻皇帝的暴政。”
我低着头行走在金属管道之间,抬头眺望远方时已经能看到天空上隐隐约约的黑色线缆。那是皇帝的眼睛,每晚六点,皇帝都会通过这些线缆巡视自己的领土。据说皇帝死前,克隆的技术尚不成熟,所以皇帝放弃了肉体,将自己的意识接入云端,借助量子计算机,皇帝可以一个人处理完所有的政务,托此之福,宰相这个职务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而每日六点十分,皇帝巡视完自己的领土,他会将自己的意识进行备份,这便是我们陈胜十三代人穷尽一生寻到的唯一机会。
“意识能被上传就能被篡改,我们现在要找个机会,将这段病毒转写入暴君的意识。”
十二突然噤了声,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少女的头颅,当然,我并没有如电影主角那般偶遇凶杀案,只是眼前这个少女柔软的躯体被热光学迷彩包裹着,我只能看到她的头颅浮在半空中。少女眼睛浑圆,眼尾微微上挑,像一只猫的眼睛,红嘴唇开开合合,像一朵半开的玫瑰,她有些羞涩:“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空气在提问,我怕你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是谁?”
“我是一个杀手,我来杀一个人。”少女说,“你认识姓陈的人吗?”
(叁)大雨
宫殿的尽头是一个王座。陈胜的视线在王座上停留了一瞬,转而抬头去看宫殿的穹顶,穹顶采用了大量大跨度的斗拱,顺着斗拱陈胜的视线转向宫殿外的天空。天空上有几缕白色的云丝,一端像小钩爪,另一端则拖出长长的尾巴,这样的云总是伴随着雨季出现。陈胜想起自己的过去。按照新历法,应该叫做公元前209年,那时初夏刚至,受到副热带高压气流与北方冷空气的影响,总是暴雨倾盆,路也因此变得泥泞难行。那时吴广总是在担忧,这雨再这么下下去,他们很难如期赶到渔阳。陈胜没有接话,他抬头看天空,天空中布满了黑云,如同浸满了污水的棉花坠在头顶。一大群人在沉默中如同蚂蚁般一步一步往前移动,突然急促的马蹄声撕破雨幕从远处传来,一个黑影出现在队伍前方,是个身披雨蓑的男人,等男人走进了,陈胜看见他雨蓑里露出一块黑色的布料,上面绣着白色的水纹。那是皇帝的标志。
“皇帝有令!”男人勒住马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高声对陈胜一行人道,“改道咸阳!”
“我们是去屯守渔阳的闾左,为什么要突然改道去咸阳?”陈胜问。
男人不答,只是又重复了一次皇帝的命令,便骑着马离开了。一行人只好掉转方向,往咸阳的方向行去,在快要走出大泽乡时,遇到了另一一支前往咸阳的队伍。
“我们原本要去北境,但三天前接到命令改道咸阳。”队伍的领队对陈胜说。
“你知道皇帝大规模召集闾左去咸阳到底是要干什么?”陈胜问。
领队低声道:“我听说皇帝要造长城。”
“在咸阳造长城?”
“不。”领队摇摇头,他指了指天空道,“皇帝说地上的敌人已不足为惧,真正该害怕的敌人在天上。”
“阳城陈胜?”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匆匆走进宫殿, 他卸下自己的佩剑,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我是秦将章邯。”
陈胜听到来人报出自己的名号,不禁细细打量眼前的人。章邯在战场上威名远播,破邓说、败伍徐、斩蔡赐、降宋留,迫使他遁走城父,最后被一举擒获。他们的起义一败涂地,在章邯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好在破城之前,吴广带着那个奇怪的东西从城西逃走了。他们杀了那个自称是荆轲的少年,从他的大脑上取走了一个晶体,虽然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从皇帝疯狂的追杀来看,那一定是一个重要之物。
章邯没有再说话,只是道:“跟我来,陛下要见你。”
陈胜随着章邯走进宫殿深处,他原本以为会看到皇帝穷奢极欲的生活,据说皇帝走过的路是黄金铺设的,宫殿里处处都是美人,珠宝被随地乱扔。但他只看见道路两侧矗立着许多透明房子,里面的人穿着严密的衣服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是什么?”
“他们在研究材料。”章邯说,“能把人运到天上去的东西。”
穿过这些透明房子,陈胜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观星台,皇帝正站在观星台上,他的身侧站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的黑发柔顺地垂在她的肩上,她低着眼,怀里抱着一把柳叶状的匕首,匕首上刻着云纹。走进了,陈胜才发现皇帝面前还跪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的长相很奇特,高鼻梁深眼窝,倒是和匈奴人有几分相似。
章邯沉默地立在一旁,陈胜听到皇帝问那个人:“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东海之外。”男人的口音很奇怪,像是把舌头卷起来在说话,“有个船队路过我们的村庄,我们抢了落单的船只,杀了上面的船员,顺着他们来路到达了这里。”
陈胜曾听说皇帝派赵佗在东海造了一艘三十来尺高的大船,拥有多层甲板和三根以上的主桅杆,体积庞大,能轻松负载十个屯以上全副武装的士兵。造成之后,皇帝命赵佗乘着这艘船,驶出东海,不管遇到什么,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朕要你亲自证明,这个世界没有尽头。非说有的话,那世界的开端与尽头都是大秦。”皇帝这样说。
没有人理解皇帝的举动。赵佗从东海出发十个月后,秦军发现了一艘赵佗船队的副船,那艘船的桅杆已经半折,船舷上布满了刀锋,上面乘坐的人并非秦国人,他们残忍地将秦朝士兵的尸体插在木棍上,立在甲板上,借此骗过了驻守东海的秦军。一直到他们上岸杀死了出海捕鱼的渔民,秦军才发现他们的踪迹。那些人有着高鼻梁,深眼窝和浅色头发。秦军将其押到了咸阳,皇帝决定亲自审问。
“你为何来大秦?”皇帝又问。
“为了财宝,那个船队在路过我们的村庄时,船上的船员告诉我们这里有一个国家,用黄金做房顶,用金砖铺地,土地会涌出蜜糖,天上会降下宝石。”高鼻梁抬起头,直视皇帝,“你们国家有那么辽阔的土地,充足的粮食,而我们只能蜷缩在贫瘠的地方,洪水、疾病还有饥饿轻而易举地夺走我们女人和孩子的性命。”
“为了生存,我愿意放弃道德和良心,我可以破坏任何一处美好的地方而毫无罪恶感。”
皇帝不再说话,挥挥手,章邯将高鼻梁押了下去。皇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说:“没错,这是一片美丽的土地。美丽的东西总是引人争夺。一个幼童拿着黄金走在街上,若是无人注意到他,幼童也许能幸运地活着,但一旦有人发现他身怀黄金,你能保证没有一个人对幼童起杀人谋财的念头吗?”
陈胜知道皇帝在问他,道:“若幼童将黄金散给他人,或者交给强盗,或许能留下性命。”
“你错了。”皇帝摇摇头,他抬头望着星空,星空看起来安宁而平静,却又像暗流涌动的深海,潜藏着不可预知的危机,“幼童一开始就不应该让别人知道他身怀黄金,或者他应该裹上浸满油的布条,然后警告强盗如果不想一起被烧成灰烬,就不要随意靠近他。”
“强盗在哪里,我看不见,在天上吗?”陈胜也望向星空,一缕乌云飘了过来,星空迅速灰暗下去,快下雨了,他总是想起在冻死在大雨里的同乡们,陈胜低下头,冷笑道,“荒谬!匈奴莫非会从天上飞过来不成?”
“如果会呢?”皇帝平淡地看着他,一只手指向头顶的星空,“所以朕打算在天上……造一个长城。”
“你简直是疯了!”陈胜的怒火像枯草下掩盖的火种,被风一吹便熊熊燃烧起来,他消瘦的身体里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挥手,从袖口抽出一把软剑,那把剑如此柔软,可以贴近人的肌肤,但又那样锋利,皇帝几乎能听到剑刃割破空气的空鸣,陈胜喊道,“暴君嬴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你要死了。”皇帝低声说。
“就算我死了,我的千千万代子孙也会记住这份仇恨,他们会替我杀了你!”
一只柔软的手出现在暴怒的陈胜眼前,那双手握着一把云纹柳叶刀,刀刃的侧面有一条曲线,像一笔笔画。传说徐夫人在打造自己的作品时,喜欢在刀上刻上自己的名字,而现在那个徐字出现在自己的胸口,陈胜仿佛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陈胜。”女孩的声音还带着稚嫩,她盯着陈胜的眼里射出仇恨的火焰。女孩有一双猫的眼睛,陈胜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睛,在一个少年的身上,在几天前,陈胜亲手杀了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叫荆轲。”
“我父亲叫荆轲,我哥哥叫荆轲,所以我也叫荆轲。”
陈胜栽倒下去,他睁大了眼睛,好像在怒视着天上的星空,鲜血流到女孩脚下。皇帝弯腰抱起女孩,他甚至没有这样抱过自己的孩子。皇帝说:“阿轲,朕还记得你父亲站在殿下的样子,他捧着漆盒,里面装着头颅,走到朕面前时,他理解了朕所做的一切,却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荆卿是个太重情谊的人,他说他答应燕太子,与朕之间必有一人要死,朕要为天下活着,他愿意为朕而死。你的父兄都理解了朕,所以阿轲……”
阿轲搂住皇帝的脖颈,她抬起手,仿佛要去拈一朵花:“雨来了。”
(肆)命运
我看到钩卷云时便知道要下雨了,但没想到雨会来的这样快。我们去了一个旅馆躲雨。热光学迷彩的原理是利用特殊的隐身材料改变光路,却无法让人的实体真正消失不见,少女在雨中淋湿,雨滴顺着她的躯体流下显出美好的曲线。我移开视线,我紧张时喜欢面无表情,但面无表情时又显得凶狠,我说:“我叫十三,因为我父亲叫十二。”
“我父亲叫荆轲,我哥哥叫荆轲,所以我也叫荆轲。你可以叫我阿轲。”阿轲哼着歌,换上了旅店里的衣服,她穿着大一号的拖鞋,走路时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我记得在这里可以看到长城。”
她语气之间似乎非常熟悉,我一愣:“你来过这里?”
“不清楚。”阿轲哼着歌,语气轻松,“也许是我的记忆没有清洗干净。”
是一个有钱人。我想。记忆清洗本身并不是一件昂贵的服务。在意识数据化技术和克隆技术成熟的今天,在理论上,人类能通过不断更换自己的躯体达到永生。但人在体验完世间的一切后,他们面临的是无尽的空虚,不少人精神崩溃,选择自杀。真正能在精神上承受这一切的,古往今来,只有皇帝一人,因此有人猜测皇帝的意识已经彻底舍弃人性。不是所有人都有如同神明般的意志,于是记忆清洗服务随之诞生,它的服务对象都是有足够的金钱进行全身克隆和意识备份的有钱人,因此记忆清洗成了有钱人的标志。
“我喜欢长城!”阿轲扑到窗口,裙角飞扬间露出笔直修长的小腿,她回过头,那双如同猫一般的眼睛盯着我,“你呢?”
长城是我的、我父亲的、我先祖的仇人——皇帝的杰作。我承认它无比雄伟,它横贯了整个地球同步卫星轨道。长城的设计师曾经夸下海口,认为没有一只苍蝇能从长城的防守中逃出去,但皇帝依然年复一年地加固这个可以谓之奇迹的军事防御工程。就好像地球真的面临着什么生死危机一般。我说:“比起长城,我们应该更专注地球上的事情。”
阿轲疑惑地转过头:“比如呢?”
“核危机。”我不确定十二有没有在听,在我们来到这个旅店避雨后,他说要对病毒做最后的编程后便销声匿迹了。我想他应该不在,如果他听起我提起这件事一定会严肃地阻止我。
“你是指二十年前的核泄漏?”阿轲露出悲伤的神情,“是的,那确实是一件人祸,好在皇帝已经让受灾的人民得到了合理的安置。”
“我母亲死在了那场黑雨里。”我轻声说。皇帝给予了许多补偿,但十二无法接受来自仇人的补偿,那之后,十二如同疯魔般泡在实验室里,一年后,他的研究结果让神经医学直接跨入了一个新时代,这之后意识数据化的研究突飞猛进。
“对不起。”阿轲有些惊讶,她安慰我道,“我的亲人很早便去世了,我懂你的感受。”
我们沉默下来,旅馆里的古旧唱机不知道吱吱呀呀地放着什么,阿轲随着低声哼唱起来,我问她是什么歌,她却说她忘记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声隔绝了一切,让我产生了仿佛世界上只有我和阿轲的错觉。也许不是错觉,过去的一切都宛如梦境,今天阿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如同童话里王子吻醒公主般,阿轲用她低声的哼唱唤醒了我。
“要不要去博物馆看看。”阿轲说,“你一般去博物馆一般是去看什么?”
我没有去过博物馆,因为里面全是皇帝的功绩。阿轲弯起眼睛,她没有在意我的沉默:“我是为了寻找故乡。”
博物馆修建在宇宙中,原本是一个废弃的宇宙空间站,真空的环境利于文物保护,只要没有太空垃圾的威胁,掌握好湿度,在理论上,可以无限延长文物的寿命。我们买了票搭上太空电梯,太空电梯并不是如同地球上的直梯,它的轨道带着弧度,进入后是完全封闭的环境,当它开始运行时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在上升还是在下降。
出了太空电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艘三十来尺高、体积庞大的大船,大船拥有标志性的多层甲板和三根以上的主桅杆,船舷上遍布着伤痕。我知道这是千年前赵佗接到皇帝的命令,用来环游世界的船。在船头的位置立着一个雕像,是一个披着盔甲的将军。当我们接近他时,人工智能导游就会向我们介绍:这个雕像正是赵佗,世界上第一个进行环球航行的人,他以确凿的证据证明了地球是一个球体,而并非天圆地方。
阿轲带我爬上大船的桅杆,我们漂浮在太空中,脚下是蓝色的故乡,头顶是浩瀚的宇宙。她指着一个方向说:“你看,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长城,再往前就是军事禁地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长城实在太过庞大了,我抬起头只能看见绵延一万多平方公里的的扁平外壁,外壁上装有宛如眼睛一般的侦察系统,上面每隔三里就设有一个舱口,而外壁的表面似乎做了特殊的镜面处理,我甚至能从上面看见自己扭曲的身影。
“每次看到长城我都要落下泪来。”阿轲闭上眼睛,“皇帝陛下,无比伟大的皇帝陛下,从千年前起,他就拥有远超时代的眼光,有人憎恨他,但再过一千年,子孙便会感激这个伟大的皇帝。”
和在地表上见到的弯桥完全不一样,在如此近的地方见到雄伟的长城,它银色的身姿占满了我的整个视野。长城太过雄伟,太过震撼,以至于我在见到它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干巴巴道:“没错……长城是奇迹的造物,那又有什么用呢?长城之外有敌人吗?”
阿轲充满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她拉着我进入到博物馆里。馆内被分割成许多收藏馆,依次陈列着大秦从古至今的历史,阿轲问我:“你知道赵佗环游世界给秦国带来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吗?”
“葡萄?土豆?玉米?”
阿轲哈哈一笑,但旋即她摇摇头:“是敌人。”
“敌人?”
“从东海之外,顺着赵佗的航线逆行到大秦的敌人,他们听说大秦是一个用黄金做房顶,用金砖铺地,土地会涌出蜜糖,天上会降下宝石的国家。”
“你是说皇帝认为地球随时会有敌人来犯,所以造了这个长城?”
“陛下的远虑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
我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仇人在阿轲嘴里宛如一个圣人。如果一切真如她所说,那我,我父亲,我的祖祖辈辈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无法接受。“你怎么知道来的会是敌人?”
“最好不是。”阿轲凝视着我,“如果是怎么办呢?十三,选择权从来都在掌握力量的一方手里。”
“十三,”十二提醒我,“快六点了。”
博物馆里青铜钟突然敲响,空间站中没有空气,我们应该听不见钟声,但坐在我身边的阿轲站起身,她露出一个微笑:“六点了。”
(伍)逢魔
钟敲响了。皇帝发现阿轲不在宫殿里。宫殿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阿轲总是不愿意待着这里。几天前,阿轲知道有人打算暗杀皇帝,吵着要先去杀死对方。不过,皇帝并不担心她遇到危险,阿轲的意识数据都在他的系统中有备份。六点是他巡视帝国的时间,借助量子计算机强大的计算力,他可以独自掌控并处理好帝国领土范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无数的眼睛从系统中枢奔涌而出,像一条条鱼游动在数据的海洋中。
今天傍晚时下起了雨,皇帝已经很多年不曾见过这么大的暴雨了,这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挚友的儿子死在了一个起义者的手上,有人拿走了意识上传数据化的初代晶体,虽然那个起义者被杀死了,但以杀死皇帝为目标的后代宛如蝗虫般涌现出来。
信息借助线缆进行交换。皇帝看阿轲站在太空博物馆里,她身边站了一个青年。皇帝的眼睛下意识地停留了一瞬,就在这几秒的时间里,他发现自己外连接被瞬间切断了。
“我成功截获了一段皇帝的意识。”十二在我脑海里说,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以人脑抗衡量子计算机还是太过吃力,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部分,“我将这段意识囚禁在了隔壁收藏室的安保系统里。现在只需要将那柄剑,那段病毒转写进这段意识中。”
“然后呢?”
“然后放走它。”十二的声音有些冷酷,“六点十分过后,皇帝会将这段转写过的意识备份,然后病毒便会在系统中枢中不断地复制,繁衍,直到将所有的逻辑链破坏殆尽。”
“意识能被上传就能被篡改。”十二又重复了一遍。
阿轲则担忧地看着周围升起的为危险标志:“发生什么了?”
“我要走了。”我对阿轲说。
阿轲在我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还没有向你正式介绍自己。”我说,“我姓陈,叫陈十三。”
阿轲眼神陡然变了,我不愿意回头,我不想见到她憎恨我的眼神。我挺直了腰,走进旁边的收藏室。收藏室的门在我踏进的一瞬间关上了,我看见一个巨大的眼睛悬浮在空中,形象来自博物馆的投影系统,一道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十二失去了往常的冷静,面对仇人,他咬牙切齿:“孩子,报出你的家名。”
我说:“我姓陈,我叫陈十三。”
十二说:“你跟我念,暴君嬴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暴君嬴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陈十三。”皇帝念着我的名字,“陈胜十三,朕知道你们,你觉得死亡能够威胁到朕?在这里的‘我’只是意识的一个小小复制体,在此之外,还有无数的‘我’在运作着,阿轲也在外面,就算你消灭了这一段意识,只要阿轲下载意识备份朕便又复活……甚至称不上复活,对朕来说,只是做了一场无聊的梦吧。”
十二冷笑:“希望他察觉到我的病毒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皇帝果然发现了意识里的异常之处,他发出咦的一声:“病毒?”
我说:“这是我的父亲,陈胜十二,穷尽一生,专门为你设计出来的神经病毒。”
“不错的作品,但死亡对朕来说并不是一种惩罚,你知道为什么在不使用记忆清洗技术的情况下,朕能保持近千年的理智而不疯狂吗?”皇帝叹息,“没有人的意志能抵抗时间的消磨,这也是信仰血肉苦弱的机械派消失在历史之中的原因,有人说朕是因为贪婪,有人认为朕舍弃了人性,但他们都错了,朕只是……”
正在此时,一道白光笼罩了整个世界。我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往长城外看去。
一道强烈的白光从宇宙深处射来。这束光比太阳还要耀眼,比熔浆更加炙热,它直接撞向了悬浮在大气层外圈的长城,逸散出的余热使地面上的树木一瞬间枯萎,河水开始沸腾,没能及时躲进房屋的人发出凄厉惨叫,他们的皮肤浮现出碳化的黑色。我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长城抗住了那道比太阳表面还要炙热的宇宙射线,地球表面恐怕会如丢进火焰中的冰块一样融化。紧接着,我看见悬浮在观星台上方雄伟的长城如同一张脆弱的纸从中间撕裂开来,无数碎片穿过大气层,身后拖着长长的火焰尾巴,照得整个天空如同末日。
“因为恐惧。”随着长城从天坠落,皇帝最后的话消失了。
(陆)来客
整整一分钟过去,火焰与灰烬逐渐散去,没了长城的遮挡,我这才看清,太空中停满了密密麻麻的战舰,宛如蝗虫遮天蔽日。我冲出收藏室,想找到阿轲,但在一片混乱中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恐惧地注视着天空,一艘银色的战舰从天而降,战舰线条流畅,如同跃出水面的飞鱼般优雅。战舰悬浮在观星台上,一个身穿奇异服饰的人走了下来。
“不要紧张。”那人说,“我是战舰长官,我们不会进行第二次攻击……我请求与你们的统治者对话。我们来自宇宙文明保护联盟。”
“你为什么要攻击我们!”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我们一直以为银河系第四悬臂是生命的荒漠,直到一位星际旅行者误入了这颗行星,随后他向文明保护联盟提交了申请。”战舰的长官缓步走下战舰,他俯视着自己脚下蓝色的星球,白色云浮在星球表面,如同女神洁白的裙摆,长官叹道,“和那位旅行者所说的一样,如蓝宝石般美丽的星球。”
“地球人,你应该庆幸是我们首先到达了地球。”长官笑了笑,“好歹我们遵守宇宙文明保护法,如果是一个星盗发现了地球,等待你们的只有被掠夺完所有的资源,成为一颗死星的命运。”
“看看下面的焦土,这是保护?”
“宇宙太大了,文明不计其数。往小了说地上爬的蚂蚁也有自己的文明,会有人花费资源去保护蚂蚁的文明吗?”长官道,“宇宙资源是有限的,我们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判断一个文明是否具有保护的价值。
“通常我们会选择最直接的办法,那便是确认这个文明是否具有基础的自保力量。我们刚才的攻击只达到了0.7级文明的力量,这个攻击数值是宇宙文明保护法明文规定的。”长官耸耸肩,“如果连这个攻击都没有抵抗力量的文明,不用任何干涉,它也会迅速消失在宇宙中……地球多亏了长城啊。”
“多亏?”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嘶哑。
“说实话,当我们到达地球时,发现你们正在大气层外层修建长城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长官赞美道,“你们的文化还停留在非常低级的阶段,但却选择将所有的资源用来发展技术,这并不符合文明的发展规律,却很聪明。”
“如果没有长城,我们会怎么样?”我呆呆地看着他。
长官答道:“大部分人类死亡,地球资源被瓜分,活下来的少部分人类会作为基因活体样本带到宇宙联盟饲养,他们死后会被只做成标本,陈列在宇宙生物博物馆。”
“……”
“你们一定有一个伟大的统治者,我想向他表示敬意,他的眼光是那样长远,为整个地球赢得了生机。”长官感叹道,“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
我僵立在那里。长官没有在意,他友好地向他遇到的第一个人类、向我伸出了手:“欢迎大秦成为宇宙第九亿三百六四万一千七百位跨入宇宙时代的文明。”
“人类,宇宙欢迎你们。”
(完)
主编的话:
这是一篇有着黄金时代风格的古风赛博朋克小说。
众所周知,美国科幻小说的黄金时代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随着原子能技术和太空探索而诞生,因计算机科技的兴起而衰落并转而进入新浪潮时代。那么中国科幻有黄金时代吗?如果不计中国科幻的先行者童恩正、郑文光那个略微久远的时期,那么我认为,中国科幻的黄金时代是1995——2005这宝贵的十年。
在这十年间,刘慈欣、王晋康、何夕等作家处于创作高峰期,贡献了大量精彩的作品(尤其是中短篇领域),星河、杨平、柳文杨等作家受到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影响,创作出一批极具探索意义的赛博朋克小说,周宇坤、赵海虹、潘海天、刘维佳等作家正处于当打之年,翻阅这十年的银河奖获奖作品,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新念头、新设定、新点子蓬勃爆发的时代,作家们并不拘泥于某种流行主题,将灵感恣意泼洒,——从作品数量、质量和多样性上,这十年都是最好的年份。
而今天发表的这篇小说就有着鲜明的黄金时代风格,我们能在其中看到刘慈欣、燕垒生和长铗的影子,严肃与调侃并存,一半戏说,一半狂想,让人读后能忽略其中的谬误与缺憾,享受整个阅读过程,就个人来说,本篇是目前太行科幻历史科幻专栏发表过的最佳作品。
此处不再详述文中的亮点与缺点,因为两者均为风格的一部分,而风格是作者最重要的品质。希望作者再接再厉,多写多投,感谢。
——张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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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排版/校对 | 冯雪敏 王亮棠 / 杨玉茹
审核 | 王晓君
终审 | 申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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